雪夫
無論是在春暖花開的季節,還是在白雪飛舞的日子,我總是喜歡獨自一人,或者在妻子的陪伴下走出家門,徑直走向離家500多米的巴音河,沿著河岸邊寬闊平坦的道路,看著碧波蕩漾的河水散步。多少年來,這已經成了一個習慣。有時候在家里蝸居久了,莫名其妙地感到郁悶,好像心中有許許多多的窩囊日久變質,夜以繼日地散發出越來越濃郁的霉味,整個人也會從勃勃生機逐步變成萎靡不振,甚至焦躁不安。蘇東坡先生說過,此心安處是吾鄉。此話不假,祖國江河千千萬,而唯有巴音河最能安置我這個浪子的驛動之心。
想當年,年少輕狂的我和一群青海民族學院畢業的同學們高唱著姜育恒的《驛動的心》,從省城西寧陸陸續續來到德令哈工作生活。那時最吸引我的是清澈透明的巴音河水,相比于渾濁不堪的湟水河,它可以用圣潔無瑕來形容了。夏日炎炎的傍晚,我們相約于巴音河畔,任由清冽的河水翻起稀碎的波紋,像浣紗的西施一樣用酥嫩的小手撫慰游子的心。如果再伴上清脆悅耳的吉他,或者纏綿悱惻的青海“花兒”,那就是一曲曲天人合一的天籟之音了。寒氣逼人的冬季,巴音河的白霧從不凍的河面裊裊而起,宛若人間仙境。我與妻子相識于冬季,我們心中有一把愛情之火在凜冽的冬季熊熊燃燒。最讓人難以忘懷的是,我送她回家的路上,皓月當空,云霧繚繞橋面,偌大的街道空無一人,不由得浮想聯翩起瓊樓玉宇。
然而,那時的德令哈畢竟非常落后,整個市區就那么幾棟樓,其他都是年久失修的平房。最熱鬧的當數二層百貨大樓,柜臺里面不僅陳列著琳瑯滿目的生活用品,而且還有許多售貨員。有事無事都會去那里轉一圈,就像當時到西寧必逛大十字和水井巷一樣,不為別的,就為那份難得的熱鬧。
當我滿懷熱情到德令哈報到的時候,面對破皮爛衫的市區,真的非常后悔年少沖動的草率選擇。由于一年四季籠罩在風沙之中,德令哈就出現了一大怪,女人常年出門戴口罩。那時戴口罩不像現在這樣司空見慣,口罩似乎是醫護人員等特殊人群的標配。我們這些毛頭小伙子經?恐致房诘木G色鐵欄桿,眼巴巴瞅著來來往往的人群,希望能夠發現一張張女孩子俊俏的面容。但是,希望多大失望也就多大,我們最終還是沒能在風沙中的十字街頭尋找到終身伴侶。
當我們這些來自外地的大學生很快滿足了對戈壁灘的好奇之后,逐漸渴望起故鄉的綠色草木和多彩花卉。于是,我們狹窄的窗臺上便有了一盆盆天竺葵、仙人掌之類最為普通的花卉,至于仙客來、石榴樹之類的植物已經算是高檔貨了。種草養花是一門技術活,光有熱愛之情是遠遠不夠的;ㄊ菨菜赖,魚是喂死的。由于沒有養花經驗,每一盆生機勃勃的花草都是在我們的溺愛下夭折,過度的澆灌讓可憐的花草們承受了生命之輕。我屬于那種養花買了就死、死了再買的“犟板筋”,一年一度享受著花卉帶來的快樂,傷悲著花卉帶來的傷悲。有志者事竟成。經過多年的摸索之后,竟然成功讓一棵石榴樹花滿枝頭,喜結碩果,迎來朋友們的嘖嘖聲。喜悅之情溢于言表,寫了一篇散文《石榴花開柴達木》,盡情抒發心中的狂喜。
當我暗自竊喜的時候,有個退休老同志在我回家的路上突然截住了我,心情激動地說,他家的仙人掌開了滿樹的花朵,而且嬌貴的君子蘭也開花了。他過于激動的胖臉蛋紅光滿面、肌肉顫抖,甚至有點語無倫次了。這是他精心培育了十多年的成果,看得出來這比得了親孫子還讓他心花怒放。他讓我給他的這些花花草草拍個新聞,在海西的新聞上露露臉。這時我才發現像我這樣熱愛花花草草的人在德令哈不乏其人,養花種草早已成為他們改變居所小環境的自覺行動。
人們都在不約而同地為德令哈增添鮮活的色彩,讓它變成心中的理想之地。一排排岌岌可危的平房陸陸續續被推為平地,在一片片廢墟之上,一幢幢整齊劃一的樓房拔地而起,實現了兒時那個“樓上樓下,電燈電話”的夢想生活。越來越多的文人騷客傾情夸贊,都以“瀚海明珠”“戈壁新城”之類的形容詞來裝點德令哈日新月異的新變化。
特別是巴音河道的綜合治理,無疑是德令哈最具人氣的城市建設工程,好比給德令哈佩戴了一條鑲鉆的金腰帶,它使宛如丑小鴨的德令哈變成了白天鵝。巖石砌就的河道鋪磚設欄,綠樹成蔭,曲徑通幽。驕陽似火的林蔭道涼風撲面,瑞雪滿路的曲徑足印留痕,華燈初上的河畔光怪陸離,儼然是德令哈乃至青海省最靚的景觀之一。
德令哈就像一本厚厚的相冊,真實地記錄了我們獻出的青春,讓人不由驚嘆它與時俱進的蛻變。曾經殘垣斷壁的巴音河畔在不知不覺中變得綠樹成蔭、芳草萋萋、花香襲人,麻雀、百靈鳥安家落戶,引吭高歌詩情畫意的金色世界。曾經冷冷清清的市區在悄無聲息中變得車水馬龍,從30年前屈指可數的幾輛出租車,到現在大街小巷擁堵不堪的私家車,不得不增加橋梁和拓寬路面。曾經以黑灰色為主調的服飾,不斷變得豐富多彩,特別是網購時代的來臨,德令哈人永遠告別了穿一線城市退下來的老款衣服了。有次我做一個反映德令哈新變化的電視片,我特意拍了兩位身穿彩裙走過中心廣場女子的鏡頭,她們兩人就像翩翩起舞的花蝴蝶飛過噴泉、飛進尋常百姓家。我覺得春江水暖鴨先知,時尚領先看女子的服飾。
真的,德令哈建市30多年來,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鎮搖身一變,成為人見人愛的戈壁新城,它的魅力在希望和自信中越發動人心魄。站在新時代的潮頭,地處青藏高原腹地的德令哈一點也不落伍,它時刻與祖國一起脈搏跳動,邁出了鏗鏘有力的步伐。
德令哈的生態環保全民化并非一蹴而就,而是經過了分娩一樣的痛苦和忍耐?可匠陨娇克运,德令哈曾經也是如此。大批的野生植被被人們當作建筑材料和燃料大肆砍伐,柏樹山的柏樹所剩無幾,幾乎成了徒有虛名。大量的野生動物也被獵殺,變成了人們餐桌上的野味和身上的服飾。在人們的潛意識里這些野生動植物都是取之不盡、用之不竭的廉價資源。很多年前,我們采訪回家,途中看到一個農婦拉著一架子車綠油油的梭梭,吃力地在坑坑洼洼的戈壁灘移動,黃昏的霞光涂抹在她身上,宛若一幅溫暖人心的油畫。她看著我們舉起的攝像機,既害怕又羞澀地說,家里沒有柴火燒,只能砍一些梭梭做柴火。看著她哆哆嗦嗦的瘦小身板,既同情又可恨。記者的良知還是促使我們做了一條新聞《貧困蠶食柴達木的綠色》,獲得省級新聞獎。但是,看著那個喜慶的紅色證書,心中真是五味雜陳。
有著美麗動人傳說的褡褳湖是巴音河的終結者,也是天賜德令哈的兩塊碧玉一樣的湖泊。其中的淡水湖可魯克湖蘆葦環生,百鳥爭鳴,魚蟹肥美,牛羊滿灘,成為網紅打卡地。特別是素有軟黃金之稱的山羊絨曾經享譽全國,讓湖畔的懷頭他拉鎮拿國家級獎牌到手軟。但是絨山羊有個致命的弱點,就是在青黃不接的季節,它們會用蹄子刨開土皮,啃盡草根,對草場的破壞非常大。當意識到這些后,德令哈義無反顧地走上了生態畜牧業之路,不再盲目發展絨山羊產業,而是不斷開辟枸杞、牦牛、火焰蔘、青稞、小麥等多元農牧業。特別是大力發展溫棚農業,草莓、吊瓜、油桃、青椒、西紅柿、黃瓜等反季節果蔬在德令哈開花結果,市民餐桌上多了一份親切的家鄉味。
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是德令哈矢志不渝的終極追求。青藏高原最大的梭梭林保護區在這里,成片成片的梭梭樹得到全面保護,它們在戈壁灘郁郁蔥蔥,給這片雄性大地裝點了幾分似水柔情。經濟的高質量發展也促動著人們脫貧致富奔小康,農牧民走進城市,全面深度融入一產、二產和三產,追求高品質生活,他們的身份證上只有“居民身份證”字樣,不再有城鄉區別。每到草長鶯飛、牧歌悠揚的時節,德令哈人總會約親朋好友一起驅車到柏樹山,聚會在巴音河畔、小憩鄉間小道、泛舟湖上、探險外星人遺址,以最具人間煙火氣的野炊、歌舞、休閑等方式盡情宣泄心中的快樂之喜,抒發滿腔的感恩之情。
人人心中有天堂。對于我們這些生活于斯、工作于斯的德令哈人來說,德令哈就是我們的人間天堂,這里有我們灑下的血汗、這里有我們的家人朋友、這里有我們的夢想、這里有我們的成果。對于那些外地人來說,德令哈就是他們的詩與遠方,無論是探險獵奇,還是體驗別具特色的風土人情,德令哈總會帶給他們不一樣的生命體悟。因為我們德令哈人有一個堅定的信念,要把德令哈當做母親一樣去敬畏,當做女兒一樣去培育……